笔记
喜欢女人的男人的厌女症
什么是厌女症
misogyny,“女性蔑视”,只把女人视为泄欲道具,无论哪个女人,只要具有裸体、迷你裙等“女性符号”,就能发生反应。如果男人身体中不具备这个机制,性产业就不会成立。
在性别二元制的性别秩序里,深植于核心位置的,便是厌女症。在这个秩序之下,无论男人女人,无人能逃离厌女症的笼罩。厌女症弥漫在这个秩序体制之中,如同物体的重力一般,因为太理所当然而使人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不过,厌女症的表现形式在男女身上并不对称:在男人身上表现为“女性蔑视”,在女人身上则表现为“自我厌恶”。
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同性恋憎恶·厌女症
男人的价值由什么决定
男人之间的性爱关系被称为“同性恋 homosexual”,不带性爱关系的男人之间的纽带是“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 male homosexual desire”。
男人纽带的成立条件
”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更准确的说法是,”压抑了性存在的男人之间的纽带“。
弗洛伊德把“生的欲动”会为自我确认和性欲发泄两种,社会学学者作田启一把这两者表达为“成为的欲望”和“拥有的欲望”。只有把“成为的欲望和“拥有的欲望成功地分别投向异性双亲身上的人,才能顺利成为异性恋的男人和女人。在弗洛伊德看来,同性恋即是两种性欲望分化失败了的人。
但两种欲望不是那么简单能分享的,而常常是重叠的。一部男人的历史,可以理解为 为调整“成为的欲望”和“拥有的欲望”二者之间的关系而受苦的历史。
被插入、被得到、成为性的客体,这些说法的另一种表达,就是被女性化 feminize。男人最恐惧的,就是“被女性化”,即性的主体地位的失落。
男人的同性社会性欲望的纽带,就是相互认可的性的主体者之间的纽带。在这个由主体成员构成的世界里,如果出现了同性恋欲望,就可能 相互沦为性的客体。主体成员的客体化现象一旦发生,结果将会引发“阶层的混淆”。所以,可能导致性的主体者之间相互客体化的性爱欲望,是危险的,必须被禁忌、压抑和排除。
由于同性社会性欲望和同性恋欲望本来难以区别(塞吉维克),所以对同性恋的排除便更加残酷。将不具有男人价值的男人从男人集团中驱逐出去时,使用的表达为“同性恋”,即“像女人的男人”,这个女性化的比喻,代表着男人对“同性恋”的恐惧,也就是对自己也许会被当作性的客体即丧失主体地位的恐惧。
由此可知,男人的同性社会性欲望是由同性恋憎恶来维系的。而确认男人的主体性的机制,则是将女人客体化。“像个男人”的证明,就是把一个女人置于自己的支配之下 。所以,厌女症就是绝不将女人视为与自己同等的性的主体,而是将女人客体化、他者化,更直接地说,就是歧视、蔑视。
歧视需要三个人。
论歧视 佐藤裕 社会学学者
性的双重标准和对女性 的分离支配
把对方当作不可理解之物,将之从“我们”之中放逐出去的方法(亦称“他者化”),有“人种化”和“性别化”两种。
东方主义 萨义德
所谓“性别”,就是通过排除“非男人(未能成为男人的男人和女人)”来维持分界线,使男人作为男人得以实现主体化的装置。与此同理,所谓“人种”,就是(发明了人种概念的)白人通过排除“非白人”而定义“何为白人”的装置。
“圣女”和“娼妓”的分离支配
在历史上,性的双重标准,是在民夫妻为中心的近代家庭制度形成的时期成立的,而这也是作为产业的娼妓制度形成的时期,近代家庭制度与娼妓制度,两者互为表里。
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治下的19世纪初,是奠定近代社会诸多制度的黎明期,在这个时代,一夫一妻与买娼卖娼,作为制度同时确立。因此,“维多利亚时代式的”一词等同于“伪善”之意。那个时代的绅士们,一边恭维一见蟑螂便要惊叫晕倒的优雅的淑女,一边频频造访妓院,在那个时代,这被视为理所当然。
所谓性的双重标准,是指面向男人的性道德与面向女人的性道德不一样。结果就是,性的双重标准将女人分为两个集团,即“圣女”与“荡妇”,“妻子·母亲”与“娼妓”,“结婚对象”与“玩弄对象”,“外行女人”(性行业以外的女人)与“内行女人”(性行业中的女人)等常见的二分法。
- “用于生殖的女人”,被剥夺了快乐,异化为仅仅为了生殖
- “用于快乐的女人”,专为快乐服务,异化为远离生死
性的双重标准的两难困境
如果对特定的女人“认真”,就不能把她看作性对象;反之,如果视为性对象,就等于对她不“认真”。
在日本,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女人把被分离为“圣女”与“娼妓”的身体完整回收到自己手中,也就是说,“外行女人”与“内行女人”的隔墙变低了。
“无人气男”的厌女症
男人不是被女人选上才成为男人的,女人只是加入其中的资格条件或成为成员之后的事后奖励。“有女朋友”,指的是将一个女人据为己有的“拥有”状态。即使其他所有要素都欠缺,只要有了这最后一个要素即拥有一个归己所有的女人,便能满足男人之为男人最低条件。
皇室的厌女症
女性皇族仅被视为男系血统的承载媒介物。所谓皇族,就是将厌女症露骨地制度化了的一个家族。
1889年《皇室典范》的成立,宣告了近代“天皇制”的厌女症的确立。这个“皇室改革”的最大焦点,是继承人只限于男系男子(到江户时代为止都有女性天皇)。
春宫图里的厌女症
男人集团围绕社会性资源而展开霸权争斗,女人则是按男人集团中的序列分配给男人的财产和报酬。将男人社会的价值观内化为自己价值观的女人,会主动去适应男人的序列,期待通过男人得到财务的分配。女人“发情”的对象,是男人在男人集团中的位置,而不是个体的男人本身。“发情”的脚本,极具文化性和社会性。
色情制品的基本设定是:女人任何时候都牌必将的准备状态,无需花费时间口舌,随召随应;同时,女方还是诱惑者,男人无需对结果负责。女人脸上的快乐表情,无疑也是浮世绘春宫画的一种约定。我们不能简单地相信表象即为事实,这种表象的正确解释应该是:男人想相信,女人们从性行为中得到了快乐。
“和睦同乐”是春宫画中的一种约定,春宫画遵循着色情制品的固定规则,被犯的对象喜欢被犯,这是春宫画的必须条件。
就我所见,在色情文本中,即使有描写女性的快乐的,也没见过描写少年的身体快感的。对于接受性器插入的少年,手写的是他们的精神性以及双方情义之深。少年似乎是将自己身体如祭品一般献给值得尊敬的年长同性。
所以,在古希腊,最被理想化的性爱,是自由民少年向年长者的主动委身。在那里,成为男人之前的正值稍纵即逝的花季之中的少年,被视为世上最美的存在。那样的少年,怀着爱与尊敬,主动牺牲,奉献自己的身体——还有比这更让男人自我满足的吗?
在色情制品中,”视线“的所有者是男人,被其视线所占有的是女人的快乐。这种不对称关系,直到最后也没被动摇。
近代的厌女症
父权制即决定女人和孩子的归属的规则。属于一个男人即在男人的支配和控制之下的女人和孩子,被社会分配一个指定席位;不是那种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则不能在这个社会中得到登记。
政府的”少子化对策“虽鼓励结婚,鼓励已婚女人生育,但看不到鼓励”婚外子“出生的政策。也就是说,比起孩子的出生,还是保护父权制更重要。
“没出息的父亲”、“不满的母亲”、“不成器的儿子”与“不开心的女儿”
对儿子来说,父亲成为母亲以之为耻的“没出息的父亲”,母亲则因除了伺候那个父亲以外别无出路而成为“不满的母亲”。可是,儿子因预知自己早晚会成为那个父亲的命运而不能彻底厌恶父亲,他通过与"没出息的父亲”同化而成为“不成器的儿子”。儿子又因为不能回应将“不满的母亲"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期待而在内心深深自责。同时,儿子还悄悄地意识到,保持“不成器的儿子"的状态,却又正好暗合了希望儿子不脱离自己支配围的母亲隐秘的期待。
女儿虽然没有与“没出息的父亲"同化的必要,却也没有像儿子那样被给予自力排脱“没出息状态的能力和机会。女儿因为明了前面的人生终归不过只是委身于一个无法自主的男人,度过如“不满的母亲”那样的一生,所以成为“不开心的女儿”。与儿子不同的是,女儿对“不满的母亲"既没有责任亦无需表示同情,于是她的“不开心”便更不留情。
从时代来说,当日本从成长期进入停滞期(有人称为成熟期)后,“婴儿潮一代”的下一代即“婴儿潮第二代”,已经很难期待能超过父母的经济成就和教育水准。孩子超过父母被视为理所当然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而当结婚以外的获取社会成就的途径面向女性开放以后,女儿也开始难以逃脱母亲的期待。
母亲对女儿的期待,包含着与对儿子的期待不同的两面性。母亲对女儿发出双重信息:“要像儿子一样成功”、“要成功地做一个女儿(女人)。”无论哪一种,在母亲对女儿的“别像我这样”的期待中,既有自我牺牲的意味,又隐含着“让我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就是你”的暗暗谴责。
接受了这种相互矛盾的双重信息的女儿,不能不陷人分裂状态。如果说“不开心的女儿”是高度成长期的产物,那么,那一代从历史舞台退场之后,继而登场的,则是作为母亲的代理人为负债而苦恼的“自责的女儿”们。和“不成器的儿子”一样,女儿们也被期待具备能够对“母亲的幸福"负责的能力和状态。但与儿子不同的是,女儿们为了达成与母亲的同化,她们要代理实现母亲的缺憾人生,很难逃离这份债务。
女人不是生来而变成的,是通过接受“女人的范畴”、通过自认“我,一个女人”而变成的。
西蒙 · 得 · 波伏娃
没有厌女症的女人, 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成为女性主义者.
母亲与女儿的厌女症
随着少子化现象, 女儿成了“长着女人面孔的儿子”.我们可以看到母亲一代对现实的把握和绝望, 女生进工科和经济系的很少, 这是因为, 母亲一代在结婚前有过办公室白领职员的经验, 她们深入骨髓地懂得, 在需要集体协作的职业领域, 是没有女人的位置的, 所以, 她们劝女儿去寻求只要有了资格便能单干的职业.
当母亲不再做母亲了, 女儿才终于从女儿的角色中解放出来.
无论是回应母亲的期待, 还是背叛母亲的期待, 只要母亲还活着, 女儿就不可能逃离母亲的束缚. 无论是顺从还是叛逆, 母亲都一直支配着女儿的人生, 直到死后. 女儿对母亲的怨恨, 表现为自责和自我厌恶. 女儿无法喜欢不能爱上母亲的自己, 因为母亲和女儿互为分身. 对于女儿, 厌女症总是包括母亲在内的自我厌恶.
有解决办法吗? 正如信田所言, 母亲向女儿, 女儿向母亲, 相互告诉对方, “我不是你.” 我们只能从这里开始.
“被创造者”主动地去爱“创造者”, 这是终极的自恋.
想嫁名流富人的女人, 是高估了“男人赋予女人的价值”.正是因为她们高估了, 所以即使遇到家庭暴力, 也不会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 她们害怕, 一旦退出那个位置, 她就什么也不是.
买娼卖娼的营业, 如果没有男人不择对象这个前提条件, 不可能成立. “不择对象”的, 不是女人, 是男人. 为此, 男人一方必须具备的性欲机制, 是抹去女人的个体差异, 如恋物癖一般, 仅对女性符号便能发情. 正因为男人的性欲对“迷你裙”, “裸体”甚至性器官等片断的肢体部位也能发生条件反射, 性买卖才得以成立.
买娼的男人, 买的不是女人, 而是女人这个符号. 正因为男人是在对符号发情, 对符号射精, 所以, 买娼才是自慰行为的一种.
女人的厌女症
女人也有可能不将厌女症作为自我厌恶来体验, 其方式就是把自己当作女人中的“例外”, 将除自己以外的女人“他者化”, 从而把厌女症转嫁出去.
为此有两种策略:
- 成为特权精英女人, 被男人当作“名誉男人”来对待, 即成为“女强人”策略
- 自动退出“女人”的范畴, 从而逃脱被估价的女人身份, 即“丑女”策略
可以坦然地“扮演”女人的“角色”, 是因为她能够感觉自己不是女人. 正因为是“假女人”, 方能安心地把“真女人”的内幕毫不留情甚至过度地暴露出来.
在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支配的社会中, 女人之间的友情, 在“原理”上是不成立的. 因为, 所有的女人, 都以男人为归属而互为潜在的竞争对手.
在性别不对称的社会中, 女人的同情社会性共同休是不成立的. 因为, 同性社会性共同体, 有一个分配社会资源尤其是成员资格的功能. 女人欠缺社会资源, 若想获得成员资格, (迄今为止)只能通过归属于男人的途径.
所谓“隐私”, 对于强者, 意味着不受公共权力牵制, 可以自由支配的空间 ;而对于弱者, 则成为得不到第三者的介入和保护, 充满恐惧, 必须服从的场所.
性与暴力有一个共通之处, 两者皆为卸下自我防卫的安全装置, 失去常态地过度近距离地接触对方身体. 我们知道, 暴力的快感可能唤起性的快感, 反之亦然.
当今的皇太子在娶雅子为妻的时候,媒体报道,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我将竭尽一生全力保护你。”这句话,当时击中了多少日本女性的心!如果你也是被这句话击中过的女人中的一个,那证明你也是将“权力的色情化”身体化了的一个女人。“保护”,意味着将人关进围栏之中,终生支配。无论那个围栏是温室还是监狱,无甚区别。果然,等在雅子前面的,正是不折不扣的“被囚之人”的现实。而且,当一个男人“保护”女人时,他的外敌常常是比自己更强有力的其他男人。“保护”,不过是“所有”的另一种表达,却成了“爱”的代名词,这正是“权力的色情化”。我没有嘲笑皇太子的意思。年轻的皇太子,应该是真心地用这个词来表达他的诚实的爱,可是,“保护”一词的含义,很明白地显示,男人的爱,只能以所有与支配的形式来表现
色情,本来不可见,不定形,在文化上的表现方式,依赖于历史的脉络背景。“权力的色情化”,这个概念或许听起来可怕,但如上所述,表现在我们的日常关系之中。
关系的模式,也是一种生活习惯。在漫长的岁月里,生活习惯在发生着变化,也可以改变. 所谓文化, 便如同强制性地加在我们身体与精神上的模型, 去掉这个模型, 就像不穿整形矫正服就不能走路的患者, 或许身心皆会坍塌.
厌女症能够超越吗
异性恋秩序将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男人之间不带性意味的纽带)和厌女症(对女人的排除)置于核心, 同时伴随同性恋憎恶(对同性恋的驱逐).
只要性别关系中还存在权力的不对称, 女性之间的纽带, 即使存在, 也与男人之间的纽带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 通过与同性集团的同化所能得到的权力资源, 男性集团与女性集团相比, 多寡之差是压倒性的. 谁愿意主动去与处于劣势的集团同化呢?即使女性的同性社会性欲望与同性恋之间有连续性, 那也只是一种甘居劣势的不利的选择. 与之相比, 女人不如接受性欲望客体的角色, 归属于男性集团, 通过这种途径去寻求权力资源的分配, 虽然这个途径只是间接的, 但效率却远远更高.
超越厌女症
生长于这个厌女症的社会, 不被厌女症侵染的女人, 恐怕不存在.
女性主义者就是自觉意识到自身的厌女症而决意与之斗争的人.如果有女人自身完全不存在厌女症, 那她就不存在斗争的对象, 也就推动成为女性主义者的理由了. 如果有女人自身完全不存在厌女症, 只为改变社会而斗争, 那么, 女性主义就不在再是“自我解放的思想”, 而只是“改变社会”的道具.
本书最根本的论题, 就是“何为男人”的问题.
无论怎么不愉快, 我们不能闭目不见的现实, 就在那里存在着. 而且, 我们岂不是也懂得, 无论多么艰难, 只要我们知道了那个现实, 就有改变它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