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开朗琪罗对于加伐丽丽(Tommaso dei Cavalieri)的爱情确是为一般普通的思想——不论是质直的或无耻的——所不能了解的。即在文艺复兴末期的意大利,它亦引起种种难堪的传说;讽刺家拉莱汀(L'Ar6tin 1492-1557)甚至把这件事作种种污辱的讽喻。但是拉莱汀般的诽谤——(这是永远有的)——决不能加诸米开朗琪罗。

“那些人把他们自己污浊的心地来造成一个他们的米开朗琪罗。”

可是这柏拉图式的理想并无文学意味也无冷酷的气象:米开朗琪罗对于一切美的事物,总是狂热地沉溺的,他之于柏拉图式的爱的理想亦是如此。他自己知道这点,故他有一天在谢绝他的友人Giannotti的邀请时说:

“当我看见一个具有若干才能或思想的人,或一个为人所不为言人所不言的人时,我不禁要热恋他,我可以全身付托给他,以至我不再是属于我的了。……你们大家都是那么富有天禀,如果我接受你们的邀请,我将失掉我的自由;你们中每个人都将分割我的一部分。即是跳舞与弹琴的人,如果他们擅长他们的艺术,我亦可听凭他们把我摆布!你们的作伴,不特不能使我休息,振作,镇静,反将使我的灵魂随风飘零;以至几天之后,我可以不知道死在哪个世界上。”

思想言语声音底美既然如此诱惑他,肉体底美丽将更如何使他依恋呢!

“美貌底力量于我是怎样的刺激啊!”

“世间更无同等的欢乐了!”

他所崇拜的对象于他真是一个偶像,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在她的足前匍匐膜拜;而一个伟人自愿的屈服即是高贵的加伐丽丽也受不了,更何况美貌底偶像往往具有极庸俗的灵魂,如波琪沃(Febo di Poggio)呢!但弥盖朗琪罗什么也看不见……他真正什么也看不见么?——他是什么也不愿看见;他要在他的心中把已经勾就轮廓的偶像雕塑完成。

加伐丽丽似乎永远保持着这感动的但是谨慎的语气。他直到弥盖朗琪罗临终的时候一直对他是忠诚的,他并且在场送终。弥盖朗琪罗也永远信任他;他是被认为唯一的影响弥盖朗琪罗的人,他亦利用了这信心与影响为弥氏底幸福与伟大服役。是他使弥盖朗琪罗决定完成圣比哀尔大寺穹窿底木雕模型。是他为我们保留下弥盖朗琪罗为穹窿构造所装的图样,是他努力把它实现。

但弥盖朗琪罗对他的友谊无异是爱情底疯狂。他写给他无数的激动的信。他是俯伏在泥尘里向偶像申诉。他称他“一个有力的天才,……一件灵迹,……时代底光明”;他哀求他“不要轻蔑他,因为他不能和他相比,没有人可和他对等。”他把他的现在与未来一齐赠给他;他更说:

“这于我是一件无穷的痛苦:我不能把我的已往也赠与你以使我能服侍你更长久,因为未来是短促的:我太老了……。我相信没有东西可以毁坏我们的友谊,虽然我出言僭越;因为我还在你之下。……我可以忘记你的名字如忘记我藉以生存的食粮一般;是的,我比较更能忘记毫无乐趣地支持我肉体“的食粮,而不能忘记支持我灵魂与肉体的你的名字,……它使我感到那样甘美甜蜜,以至我在想起你的时间内,我不感到痛苦,也不畏惧死。——我的灵魂完全处在我把它给予的人底手中……如我必得要停止思念他,我信我立刻会死。”

这女子,悲哀的,烦闷的,永远需要有人作她的依傍,同时也永远需要一个比她更弱更不幸的人,使她可以在他身上发泄她心中洋溢着的母爱。她在弥盖朗琪罗前面掩藏着她的惶乱。外表很宁静,拘谨,她把自己所要求之于他人的平和,传递给弥盖朗琪罗。他们的友谊,始于一五三五年,到了一五三八年,渐趋亲密,可完全建筑在神底领域内。

“维多利亚之死,——据Condivi说,——使他痴呆了很久;他仿佛失去了一切知觉。”

“她为我实在是一件极大的财宝,以后他悲哀地说。死夺去了我的一个好友。”

当米开朗琪罗于一五三四年离开翡冷翠住在罗马的时候,他想,因了克莱芒七世之死摆脱了一切工作,他终于能安安静静完成于勒二世底陵墓了,以后,他良心上的重负卸掉之后,可以安静地终了他的残生。但他才到罗马,又给他的新主人把他牵系住了。

“保尔三世Paul III召唤他,要他供奉他。……米开朗琪罗拒绝了,说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以契约的关系,受着于尔朋大公底拘束,除非他把于勒二世底陵墓完成之后。于是教皇怒道:‘三十年以来我怀有这个愿望;而我现在成了教皇,反不能满足我的愿望么?我将撕掉那契约,无论如何,我要你侍奉我。’”

米开朗琪罗又想逃亡了。

但,正当决定的时候,意志又没有了;他顾虑他的行动底后果,他以永远的幻梦,永远破灭的幻梦来欺骗自己:他妥协了。他重新被人牵系着,继续担负着繁重的工作,直到终局。

可是对于弥盖朗琪罗底绘画认为猥亵的不止赛斯那一人。意大利正在提倡贞洁运动;且那时距梵罗纳士因为作了Cene chez Simon一画而被人向异教法庭控告的时节也不远了。不少人士大声疾呼说是有妨风化。叫嚣最厉害的要算是拉莱汀了。这个淫书作家想给贞洁的弥盖朗琪罗以一顿整饬端方的教训。他写给他一封无耻的信。他责备他“表现使一个娼家也要害羞的东西”,他又向异教法庭控告他大不敬的罪名;“因为,他说,破坏别人底信心较之自己底不信仰犯罪尤重。”他请求教皇毁灭这幅壁画。他在控诉状中说他是路德派的异教徒;末了更说他偷盗于勒二世的钱。这封信把弥盖朗琪罗灵魂中最深刻的部分——他的虔敬,他的友谊,他的爱惜荣誉的情操——都污辱了,对于这一封信,弥盖朗珙罗读的时候不禁报以轻蔑的微笑,可也不禁愤懑地痛哭,他置之不答。无疑地他仿佛如想起某些敌人般的想:“他不值得去打击他们,因为对于他们的胜利是无足重轻的。”——而当拉莱汀与赛斯那两人对于《最后之审判》底见解渐渐占得地位时,他也毫不设法答复,也不设法阻止他们。他什么也不说,当他的作品被视为"路德派的秽物”时,他什么也不说。“当保尔四世要把他的壁画除下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当达尼哀·特·伏尔丹受了教皇之命来把他的英雄们穿上裤子的时候。——人家询问他的意见。他怒气全无地回答,讥讽与怜悯的情绪交混着:“告诉教皇,说这是一件小事情,容易整顿的。只要圣下也愿意把世界整顿一下:整顿一幅画是不必费多大心力的。”——他知道他是在怎样一种热烈的信仰中完成这件作品的,在和维多利亚·高龙纳底宗教谈话底感应,在这颗洁白无瑕的灵魂底掩护下。他会感到耻辱要去向那些污浊的猜度与下流的心灵辩白他在裸体人物上所寄托的英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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